我听到笔在纸上滑动。
房间里唯此之外，静悄悄。
这是第五张原稿，人物动态的表现极其复杂，已经改了不下五次。
这是九枝的要求，漫画的开篇必须展现出作画的水平，才有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可能。在这一次的漫画大赏上，新人奖的参赛者并不多，这，恐怕是边棠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原因吧。
九枝喜欢这样的小城，因为它精致，而且安静。
这是缺点么？
九枝在邮件里这样说。
我能感到一个人静静沉浸在勾勒世界的愉悦中是多么的危险，因此才需要生活那让人不安的一面来刺激刺激。一个漫画家，不能在自己的世界与现实之间保持平衡的话，到最后崩溃的总是前者。
九枝说完最后一句。
我看到信的末尾标识的感谢语，缀满了无数惆怅。
“准备好了么？”
岁芽子伸手过我的腰身两侧，将围裙系好，裙尾花边的摆动在我看来触目惊心。
“我...不知道能不能...”
“哎呀呀，人生有很多第一次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。而且，那里不是还有一些可爱的女孩子么？”
“最后那句还是收回吧。”
“你真的喜欢爱野酱？”
“这个转折真可怕。”
由于是亚麻布的缘故，女仆装穿在身上居然有着自己的质感，身体活动也不会有太大限制。低头打量，走动时几乎感觉不到丝袜的触感。
“我说啊，今天第一次的话，要不要也要留个念？”
我不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，一边顺手夺过她的手机，无情地按下电源键。接下来，将蝴蝶节系上，惹来一句妹妹的“笨手笨脚”。
“哎，真是奇怪，居然有些羡慕你们了，要不是生理上的原因，我也想有一个妹妹呢。”
“跟老阿姨一样的想法么。是不是少子化导致的？”
“所以你还是喜欢爱野酱了？”
“什，么，逻，辑！”
手机在空中的抛物线算不上优美。
镜子中是标准的女仆，除了下巴没有女性的柔美之外，竟然没有太大的违和感。“她”侧立在我的眼前，拉起裙摆，小腿之上的黑色丝袜使得我显得有几分瘦弱，肩膀则是宽大的，晚上时戴上假发应该可以修饰一下其宽高比例。
这个技巧...视觉上的错觉？如那名高三女生所说，黑色的确使人看上去更加收敛，用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奏效的方法。
哗啦！
我感到大腿一凉。
围裙也跟着一起飞翔，在我的眼前缓缓落下。
恩，一定是身为男性的缘故，我居然不知道捂住自己的裙摆以避免难堪的...
“呀呼！居然是灰色的胖次！”
手脚并用，急速扭转起身体，这是极其危险的瞬间。
“喂喂，这怎么看都很失礼吧，拜托...你就不能平等对待么。”
却能感到脸上发烫，即使加以掩饰也来不及了。如我所料，岁芽子已经倒在床上，笑成一团，握成拳头，爆发出令人汗颜的力量，捶打着我的心脏，与床。
算了，为了漫画与妹妹的心理问题，我姑且就牺牲一下吧。
说不定，新人奖的去税报酬也是让我垂涎三尺的数字。
虽然，只是数字。
男孩再次拉起裙子，露出快要见到胖次的大腿根部。镜子里的女孩透过相互“对视”，观察着自己，在身躯的扭动着体验新的身份，心跳却逐渐慢下。他终于成为了正式的女装之人，距离上一次在房间里定下的合约，也已经过去了一半的时间。不难发现，对于女装的态度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变化，一直都是那样冷漠的中立性。而妹妹岁芽子的存在，无疑是两者之间的润滑剂，作为改变了社会身份的“女孩”那样生活，他再一次因为自己心中没有预期的悸动而感到难受。
当初也是为了报酬才去女装成小巫女的。
一切，似乎都是从与妹妹奇妙的相遇开始。
似乎...
之前的日子，两人也没有太多的来往。
岁芽子笑的次数也比以前高得多。
用部成的话来说，就是“个人的正和活动性上升”了。
“也快结束了吧，正和活动。”
我站在试衣间里，终于将裙角放下，顺带自言自语。
在家里感到的疏离感，在咖啡厅里便消失了。
处在人群之中，黑白相间的岁良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可爱的女孩，以及繁忙的咖啡厅事务。
岁芽子倚在软座里，等着岁良归来，眼睛将店里的客人装下，又倒出，反反复复。
“九枝今天休息了。”
看着她一个劲地傻笑，心里焦急。
“专门为我服务？店里不允许这样的吧。”
“啧，今晚回去，给我画完勾好原稿的剧情线。”
把菜单按在桌上，躲避着来自男性客人的目光。之前来这里体验时，明明没有那么多的数量，而且经常排起长队的女生队伍是怎么回事！
“你看起来压力很大？哎呀呀，坚持到下班结束吧，我会陪你的。”
“哼，就知道凑热闹的家伙。”
戴上发带之后的脑袋沉甸甸，按铃声中的岁良明显感到店长大人的“亲切呼唤”正在袭来。
“她对你感兴趣，你最好现在过去。”
她用手指了指红棕色柜台前的小女孩，头顶刚好到达岁良胸口的初中女孩？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初入社会的新人，岁良捕捉到对方身上的精干气息，竟与九枝有几分相同。说话同时，女孩拿起蜡烛置于柜台上，点燃，吹熄，用手拨过剩余的零钱，最后眼睛停留爱岁良身上，手脚在可见的程度下减慢，直至停止。
她歪过脑袋，哥特风格的女仆装说明了一切。
店长大人正在微笑。
“去......吧？”
妹妹没有看我，对着窗户外边的人流发呆，搅动液面下的冰。
她只是摆了摆手。
我仿佛听见有人叹气。
“你的名字.....”
“岁良。”
“哦，就是九枝推荐的那个，嘻嘻，你想在这里的推荐板上贴上你的漫画剧本预告？”
“拜托了，店长大人。”
“九枝哥哥说到时候的奖金可是十分优厚的呢，有机会分到一点点嘛？看在我帮你宣传的份上？”
原来九枝的妹妹还这么可爱啊。
“原来是九枝的妹妹...”
“是姐姐诶。因为身高，你知道该叫我什么才合适。”
原来这个世界是多么么混乱啊！
“你可以穿小一号的工作服。你觉得呢？”
侧过头去，棕色的头发与银边眼镜，复古的十字架垂落在一旁。
“原来也要有...这样的要求？”
“是需求。”
她的眼睛示意我看向客座席，尽是女孩们的身影摇曳。
“爱野实子小姐晚上才会光临，到时候我会给你红色蝴蝶结。”
“哎？她也是您这里的常客？”
“不错，相当性感的赞助商。”
这句话有些不对劲，但当时脑子还在考虑之后会面的事情。
“不理解么？”
接过来客的座位号，居然被察觉到的疑惑瞬间放大。
“就算是作为女性的我，也有喜欢上某个人认真工作的时候。”
这个理由，有些过于充分了。
我只能点头示意。
“现在B区客人比较多，你去那边均衡一下，厨房的事情还要处理一下。”
她转身，又忽然回头，手里的收据滑落到五指中央，面无表情，手温柔放下。
“记住，这里没有性别。”
她的笑最终到来，如九枝的鞠躬，我再一次被击中。
狠狠的。
店长大人头也不回地，跑开了。
得到指令，我被派往B区。
妹妹则在A区的软座上读着《人间失格》的最后一章。
那本书来自于我的书架，只记得最显眼的特点是被夹在一大堆热血漫画之中，经由灰尘的服侍，也被妹妹拿来当做休闲读物，最后还跟着我一起进入了咖啡厅中。
我端着盘子，手也发酸。
如果爱野实子也在这里打工的话，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。
没有性别的咖啡厅里...
我赶到客人的餐桌前，点上蜡烛，蝴蝶结被小孩子抓住，我一时间难堪起来。待轮完第五回班时，我的腰也开始生疼了。
“稍作休息，待会儿还要你去当看板娘。”
店长大人从后门钻出，东望西瞧，目光集中在我身上。
“看板娘的工作只是站在外边，举着牌子，解释路人们提出的问题就可以了。”
“我怎么感觉你把内容说简单了？”
“没有哦，当时我就是这么做的呀。”
“你是女生呢。”
“哦？岁君啊，在这里提到性别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...”
我急忙道歉。
“但正是这样，才有趣的吧？”
从后门内拉出牌子，是黑板的造型，粉笔的书写方式。
“记得要笑着面对生活啊。”
牌子靠近我的怀里，人们都很高兴。
来到门外，这牌子却瞬间变得沉重。暂且不说一直担心的母上大人是否会路过这边，光是被熟人看到就已经够羞耻了吧。但现在，我依旧可以借着打工的理由来抵御一切的责问，就算是不说，心里也还有一丝慰藉存在。
车灯闪过，回了神，傍晚的空气中混杂进温暖的热闹，一点点浓稠起来。
岁良调整了丝袜的松紧度，忽然注意到脚上穿着已久的棕褐色皮鞋。是圆头的造型，配合厚跟的设计，他仿佛踮起脚来，站在人群里。
人们看到。
议论道。
笑道。
我哭到...
【嘛，虽然是没有太大违和感的工作，即便是自己一声不吭，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。】
“哥哥，你在工作？”
“额...是的，有什么困扰么？”
“哥哥你会害羞么？”
来自于小孩子的问话，真是危险！
“哥哥只是在宣传店家，不会有那种问题的。”
“你这样的宣传工作好少见，我妈妈告诉我，你们都很辛苦，还要被老板骂...”
这个社会也真是危险！
小孩的妈妈连声道歉，我得救了。
目送他们远去，时间又开始缓慢流动，这一次，是无论如何也要打起精神才行了。
“真的是女仆咖啡厅么，你们店里的客人是不是都很奇怪？”
路过的女孩跑了过来，一看，是学生的打扮，初中二年级，还梳着我最喜欢的公主辫。
“不奇怪，而且是货真价实的。”
“下一句该不会是“如有兴趣，请多关照吧”？”
恩...这倒是挺厉害的家伙。
“要穿胸罩和内衣吗，要不然的话女装就...不过你好像没有那个...能摸摸吗？”
....
面对店长大人，我一个字也吐不出。
第二个对手，过于凶残了。
“那就等她来了再想办法吧...”
让她失望了，奇妙的心情混合起来，我开始害怕，看着后门一开一合，店长大人的腰身闪烁，迷上了失神的感觉。
“可爱的女孩子还是在店内工作吧？”
我感到自己的喘息。
“还是...我们还是无法被视作平常的事态，果然还是有些出格的成分，他们不太擅长接触这类东西。我失败了，逃了回来，啊，就是太辛苦了...”
“先别抱怨，呐？”
是的，这样下去，她也会感到伤心的吧。
于是，跟着引导，我再次站在柜台前，发现安排桌号这样繁琐的序列任务竟然十分擅长。
叮铃。
门被推开，客人走来，我拿起笔记本，正准备安排桌号，眼睛却不由自主上移三厘米。
还记得，九枝喜欢边棠的精致，而我则迷恋这里的危机四伏。
烛光之中，那两张脸，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。
伸手，紧紧攥住十字架的末端，上气不接下气，我的身体正在选择晕倒或者逃跑。
有时候，人的记忆会自主排斥一些东西。
哪怕是过目不忘的符号，经历，或者声音...
为什么...在这种时候，我会迎战这样的敌人！
母上大人，父亲大人...
欢迎....
世界，再次混乱了...
光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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